唐代张怀瓘曾用“其道微而味薄,固常人莫之能学;其理隐而意深,固天下寡于知音”来相容王羲之的字,说的也许正是“书法”、“法书”这一看似平淡无奇的事实。——试想,王羲之身前身后皆书名远播,怎么会“寡于知音”呢?他的字遒媚妍美,怎么会“道微而味薄”呢?能这么说,理由只有一个,屡经后世阐释、装点的“王羲之”远非真实的“王羲之”。以今天流传下来的王羲之那些可靠的信札来看,做这样的推测大概并不为过。
这些,都是由观赏祝帅的书法时想到的。实际上,也皆是为他所说。因他的书法同上文所列举的例子实为一类,书写质朴,不事雕琢,朗然有一种古淡和庙堂之气,使人观之一动。例如,他作于2013年的行书《左琴芝草八言联》。这在今天,尤其在青年书家中并不多见。
当祝帅因连续三次问鼎全国书学讨论会而广为书法同道所识的时候,人们并不知道他其实自幼习书,并且,几乎一直处在书法的核心圈子里。古代书史、当代书法理论,以及各种书法思潮、现象,他都谙熟于心,且都有不俗的见解。
少年时代,在当地名师的指导下,他已经写得一手法度严明的颜体楷书和李北海风格的行书,同时,兼及魏晋小楷。他那时的书法热情与才能从当年所获的各类大小书法奖项中,从他小小年纪为不同报刊题写题头的泰然气概中都能窥见一二。只要略玩他的小楷手卷《朱柏庐<治家格言>》,就能见出尚不及志学之年的他对于书法中规范与巧变的领悟。
此外,从他那时的各类书迹来看,他似乎天生有种在放松、自如的情况下把握规范的能力。他的字几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因为要谨守或敬畏法度而显出拘谨的迹象,它们总是既安然守法,又带着些许怡然自得的神情。
这无疑是他的过人之处。
及至年长,随着眼界的开阔,尤其,对书法史,对当代书法理论的日渐深入,祝帅的作品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在保留对基本法则的遵守同时,他从有损内在节奏和神韵的点画经营中摆脱出来,不再斤斤于对这些形模自身的玩味,回到了一种更为质朴、流畅,甚少“作意”的书写状态。如同我们现在看到的,也如同我们在前面指出的那样。
这一改变对他的书法生涯来说自然有其意义。——我们已经谈及过沉溺于对技艺的雕琢,欲以高超的技艺替代或控制书写与“魏晋平淡”,与获得“神韵”、“烟霞灵气”之间的相悖。
我以为,这以后,他距离真正的书法更近了。从后世逐渐衍生、过度渲染的那些对起、收、转、承处的着意刻画中脱化出来,他就能尽情地体验书写中自然推移的运动与节奏了。在蒋彝、林语堂等人看来,这种“运动”、“节奏”正是书法的生命所在。想来这个观点王羲之、颜真卿也都是同意的。因为谁如果为了要制作点什么用笔或结构上的花样而请他们中断或改变——哪怕是极为短暂的——手中浑成的正在运行的书写轨迹和节奏,那一定会使他们愕然。
在这一过程中,给祝帅以指引最多的显然是唐代的颜真卿。这正是他少年时代钟爱、熟悉并取法的对象,那时,他沉迷的是颜氏宽博沉雄的楷字。现在,祝帅沉入到他更为动人心魄的行书里。
从祝帅所临《祭侄稿》中能充分见出他对颜真卿,对书写中运动、节奏的领悟——颜真卿的行书用笔极为单纯、质朴,其动人之处也正在于这种质朴、力量、内部奔涌不息的气韵,以及其间不可预期的正奇与方圆变化。祝帅临摹的祭侄稿迥异于人们通常对某个法帖的临摹。通常的临摹力求在形模上达到相似,一点一画,着意模刻,以毫发不爽为目标。但是,这样的临摹往往“于神理不得”。祝帅临摹的祭侄稿并不在形似,在于深处的,导致形模产生的动作、运动节奏上的相似,通过对动作、运动节奏的准确理解与运用来达到形模的相近。这样,即使细微之处有别于原作,不十分相像,在神韵上却逼肖古人。
颜真卿行书手稿中的那种“篆籀气”,那种在连续挥运中仍保存完好的力量,今天都借他临摹时对动作、运动、节奏的体验与领悟熔铸到了自己的笔下。仅此一点,祝帅已在取法古人上超越了同辈及前代许多人。
有此禀赋、学识与勤勉,加上个人的“性灵”,祝帅已然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他书作中的古淡,生动与气度,使人在遍观妍美、精绝的字迹之后,重拾对“烟霞灵气”的记忆与向往之心。
周勋君(中央美术学院博士、北京师范大学博士后)
Copyright Reserved 2000-2024 雅昌艺术网 版权所有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粤)B2-20030053广播电视制作经营许可证(粤)字第717号企业法人营业执照
京公网安备 11011302000792号粤ICP备17056390号-4信息网络传播视听节目许可证1909402号互联网域名注册证书中国互联网举报中心
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粤网文[2018]3670-1221号网络出版服务许可证(总)网出证(粤)字第021号出版物经营许可证可信网站验证服务证书2012040503023850号